我有過的苦日子

　　棒下出孝子

　　我的祖父最早先的時候，在老家江西省的窮山溝裡有幾畝水田。1949年以後劃分階級成分被歸為地主一類，被沒收家產還遭批鬥，最後捱不過去自殺身亡。我父親那年只有三歲，被人收養後仍背著地主崽子的黑鍋。這情形一直維持到大陸實行改革開放。

　　我父親念中學時成績全校第一，卻因為家庭出身不好，被剝奪了上大學的權利，最後只能去工廠從學徒工做起。但是他做得再好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得到提拔，因為他不能入黨。我母親出身十分相似。父母親兩個人走到一起，組成了家庭，有了我和妹妹。我只記得我們的日子一直過得特別的窮，特別的苦。

　　因為有了這樣的遭遇，父母親對我寄予特別高的期望，要求也特別的嚴格。對我的教育常常是“書中自有顏如玉，書中自有黃金屋”。只要我念書念得好，其他的一切都不必在意。只要有了狀元袍，人格上的缺憾似乎也可以被遮蓋。他們為我設計好了未來，我只要照他們安排的路一步一步走就好了。一旦我有疑問或做事的方法跟他們不一樣，就會被認為是對家長權威的挑戰，等待我的常常是一頓毒打。他們還引古人的話說這是“棍棒底下出孝子”。

　　其實我從小一直是一個非常害羞內向的孩子，從來不出門撒野闖禍，學習成績也沒讓父母操心，卻常常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被暴打。久而久之，我失去了反抗精神，思維也在不知不覺中被禁錮。再加上從小學，到中學，到上大學，到出國，總是拿最好的成績，上的都是最好的學校，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，那麼合乎當初父母對我的設計。我越發覺得父母雖然對我打得有點過份，但是還是為我好，卻沒有意識到他們這種家庭教育在我心裡種下了苦果。

　　現在想起來，我當時除了讀書好，為人處世的道理一點都不懂。可能讀書好的孩子容易招人喜歡，在外面犯了錯也容易被原諒。所以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，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性格上的缺點，反而沾沾自喜。

　　婚姻失敗

　　1994年的春天，我收到史丹福大學的錄取通知和全額獎學金。為了當時的女朋友能赴美和我相聚，我匆匆地結婚。秋天我來到美國，一下飛機就被接到教會的一個長老的家中，住了一個星期。而且當晚就帶我去教會參加聚會，順帶幫我倒時差。那時候的我正是少年得志，意氣風發，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一鼓作氣乘勝追擊，創一番事業。從來就沒有想到過人生中會有做不到的事，邁不過去的檻，更不相信自己會有罪，需要接受耶穌基督的救恩。

　　一年以後妻子來到美國，我們真正在一起生活。留學生的日子，有學業和生活的壓力，還有兩個人的磨合適應。我當時的觀念，還是父母親教我的那一套，思想狹隘，對于她不同的想法和作為缺乏寬容心，對她的要求有時也很苛刻。很快婚姻就出現危機。我們去見心理醫師。在心理醫師的幫助下，我發現我從小深信無疑的家庭教育，原來存在這麼多的問題，我第一次認識到自己有“罪”，但是我依然覺得只要自己努力做好，就可以重塑自我，並不需要接受任何“救贖”。

　　認識到自己有罪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。以前自己確信無疑的做人信條都要打上問號，要反省，要推翻。而且，重塑一個新的自我，避免重蹈覆轍，實在是一件太難的事，因為落回從前的習慣太容易。我曾努力，拼命地想做好每一件事來贖回自己的罪，可是還是會失足犯錯。關鍵是，我得不到原諒。因為我無法控制自己不犯錯，而一旦犯錯，一切的努力都白費。最終我只有放棄這段婚姻。

　　離婚兩年，我交了許多單身的朋友。我拼命努力想做個好人，想得到大家的認可。我不惜一切地幫助朋友，下意識裡懷著一顆贖罪的心。其它的時候，我拼命地打球、運動，用折磨自己的肉体來轉移心裡的痛。可是心裡得不到解脫，因為我不相信別人一旦知道我以往的過犯還能寬恕我，不計前嫌地看待我。我也想到過當初接待過我的那對長老夫婦，但即使是像他們那樣和善的基督徒，恐怕也不會寬恕我吧？更何況即使別人寬恕﹐我也無法原諒自己。

　　這樣的日子持續著。我嘗試過重新開始，但往往才開始努力，便以失敗告終。我這才明白自己心裡總是擔著永遠也贖不來的罪。時間長了，我越來越像聖經中那個在耶路撒冷羊門池邊躺了三十八年的病人，總想要靠自己在水動的第一刻下到池子裡得到醫治，卻又因為身上的病總無法趕在別人之前下水。我想要改正自己，卻往往為自己本身的缺陷所局限，無法超越自我。

　　慈父的懷抱

　　一次偶然的機會，我認識了一位基督徒朋友。她提醒我主的慈愛和寬恕。後來又偶然在一篇文章中，讀到耶穌基督釘十字架上的一句話，“父啊，赦免他們，因為他們所作的，他們不曉得”。當時我心裡有一種特別強烈的感動，彷彿自己是一個犯錯的孩子，回到我想要卻從不曾有過的慈父的懷抱。又好像多年的漂泊，終于找到歸屬。原來，在苦痛掙扎的時候，救主其實一直在我身邊，他已為我贖罪，只待我把自己交託給他。

　　我找到最初引領我認識主的長老夫婦。沒有我擔心的窘迫，他們給我的，是慈愛與寬恕。我再次被感動，決定接受主到我心裡，接受主的救恩，從此把自己交託給他。我感到從未有的輕鬆，終于卸下心裡的重擔。我得到新生命，我的一切從此都是新的。有顆認罪悔改的心，又有了主的引領，我感到心中充滿安寧。

　　自從接受主耶穌基督的救贖，我有一種強烈的渴望，想進一步認識他，想要聽他的話。我同時參加了兩個查經班及主日學，平時還讀聖經和有關的書籍。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變化。我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過去，多了一份寬容的心，給別人，也給自己。我終于能夠寬恕我的父母從小對我的暴力。我心裡想，如果耶穌基督能以他無罪的生命，上十架救贖我們，且我以往那樣深重的罪都得了寬恕，我又有什麼理由揪著別人的過犯不放呢？

　　兩週以前我受洗，差不多有二十多個朋友來參加我的受洗儀式，我非常高興和感動。在我得到的禮物中有一本小冊子﹐是王明道寫的《重生真義》。裡面講到怎樣才能獲得重生的生命。他用了摩西在曠野舉蛇的典故。他說罪人若想得救重生，就好比那些被蛇咬的以色列人想要得救，必須經過四個步驟：第一，這個罪人必須承認自己與生俱來的罪，就好比以色列人知道自己被蛇咬了﹔第二，他必須知道罪的後果是何等的可怕，就好比以色列人知道被蛇咬的結果﹔第三，他必須知道自己贖不了這罪，就好比被蛇咬的人，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救自己；第四，認罪的人必須深信神的話，仰望掛在木頭上的耶穌基督﹐就好比當時被蛇咬的以色列人信神的話去望銅蛇。只有如此才能得救。我回顧自己的過去，恰恰是走過這樣一個過程，於是心裡充滿得救的感恩和喜樂。

　　有教會的弟兄姐妹提醒我只憑熱情恐怕不會長久，一旦碰到挫折，信念會動搖。我有了這提醒，便心生警覺。儘管面臨著博士畢業論文最後的衝刺階段，我還是報名參加了教會的聖徒裝備課程。我願意了解更多的聖經道理，並結合我親身見證，把福音傳給更多的人，讓那些和我一樣吃過苦的人，能撥雲見日，生命中充滿歡笑。□

　　作者現為美國加州史丹福大學博士研究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