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因傷在最痛處

——猶太民族為何不信耶穌?

          陳慶真

  猶太民族對基督教的誤解、排斥,與整個民族難以癒合的傷痛有關。

  傷痛難癒合

  在海外的華人,特別是居住在美國東部及中西部的,多少會在生活及工作中接觸到猶太人或猶裔美國人。相處久了,發現他們極大多數不信基督教。他們至多承認耶穌是個好老師,但絕非他們舊約聖經(猶太人稱之為Torah)所預言的“彌賽亞”(救世主)。

  我不免納悶:耶穌不是猶太人嗎?耶穌的門徒不也全是猶太人嗎?新約的作者,除路加醫生外,不也是清一色的猶太人嗎?甚至早期教會的成員,也大都為猶太人。那麼,為什麼連我們這些被猶太人視為“外邦人”(Gentiles)的,都相信耶穌基督是彌賽亞,是真神的兒子,而猶太人卻反而拒絕呢?猶太人不原是橄欖樹上的“好枝子”嗎?(參《羅》11:17-24)

  十九世紀末開始,歐洲各國的排猶運動,導致大量猶太人移入美國,集中居住在東部的紐約、波士頓、費城及中西部的芝加哥、聖路易等大城。他們的入遷逐漸破壞了原本以基督徒為主,天主教徒為副的宗教平衡,遂引起社會上的反猶思想。及至目前,斷斷續續反猶的活動,已自檯面轉入地下。猶太人和其他族裔的移民一樣,在凡事“Politically Correct政治正確”的粉飾之下,享有表面上的平等。

  筆者的同事,百分之六十就屬猶裔。朝夕相處十多年,又同是移居美國的少數民族,惺惺相惜之餘,慢慢体會到,他們對基督教的誤解、排斥,與整個民族難以癒合的傷痛有關。

  民族的苦難

  先天上,以色列民有其可驕傲的本錢,因他們確實是神的選民。只是外表喬裝的驕傲,常是為了掩飾內在的不安全。猶太民族缺乏安全感,有其歷史的背景。上帝應許他們的產業,只不過是一方小小的巴勒斯坦。他們夢寐以求的,也只是在這塊地上建立家園,像其他民族一樣,子子孫孫安居樂業。然而連這點願望,也是苛求。

  也許是“天之將降大任於斯民族”吧,以色列民族在過去十九個世紀中所受的苦難,絕非“苦其心智,勞其筋骨”所能形容。他們顛沛流離,四處逃散,忍受欺凌壓迫,多少次面臨種族滅絕的厄運。

  長期為奴的羞辱,塑造就了強烈內聚力的民族性。自從由巴比倫回歸,他們就將安全感緊繫在傳統教條與律法的恪守上。即使是早期教會的猶太信徒,也是如此。因此保羅在致各教會的書信中,循循向猶太信徒解釋“因信稱義”的道理,俾使各族裔的基督徒在恩典下得以愛心相待,和諧相處。

  早在公元七十年,從羅馬提多將軍的鐵蹄下,猶太民族開始了他們近兩千年的流亡。被放逐驅散到各地的猶太人,在異國的統治下,再度胼手胝足重建家園。秉著他們克勤克儉的民族性,以及祖先在巴比倫習得的經商本事,漸漸在異邦定居下來,甚至聚有財富。猶太人集居在自己的社區,鮮與外界混雜,對當政者採取消極抵抗,拒絕臣服的態度。財富遭至眼紅,隔離帶來猜忌。於是中傷他們的謠言,漸漸在民間流傳。

  公元三百年後,基督教成為羅馬國教。西方各“蠻”族也逐漸歸化為基督教國家。散居各地的猶太人,由先前對當地政權消極抵抗,拒絕臣服演變為敵對的立場。在各地政府眼中,猶太民族是一群食古不化,有錢勢、不合流的眼中釘。十一世紀至十四世紀之間,由英國東部到法國,猶太人被誣告“殺嬰魔”,說他們將外族的嬰兒殺害後,喝他們的血,並將肉做成猶太人的無酵麵球(Matzoh Ball,猶太人逾越節食物),歐洲社會史上稱之為“血誣案”(Blood Libel)。十四世紀歐洲黑死病流行時,民間又傳此病源自猶太人放毒於井水中。這一類的中傷,猶太人有口難辯。在他們眼中,逼迫他們的多屬信奉基督教的國家。因此,“基督教”與“逼迫”成為他們心目中的同義字。

  西班牙自十世紀到十五世紀間,也多次逼迫境內猶太居民。超過一百萬的猶太人,因拒絕受洗成為天主教徒,而被殺或抄家後驅逐出境。十字軍東征時,沿著德國萊茵河,僅第一次東征就殺了一萬以上猶太人。在歐洲的其它國家中,從十二世紀開始到廿世紀初,猶太人集体被迫害的事件,也層出不窮。

  到了十八世紀,在啟蒙運動影響之下,歐洲教會的力量逐漸式微。政府的反猶宗教逼迫漸次被非宗教性的歧視所取代。猶太民族被視為“阻撓人類文明進步”的“劣等民族”。即使在十九世紀民族主義興起之際,猶太民族在歐洲國家仍然被褫奪公權。多年前的好萊塢影片“屋頂上的提琴手”(Fiddler on the Roof),雖是以較輕鬆的手法描敘十九世紀末,俄國人對猶太社區的集体逼迫,在美麗音樂的後面,觀眾焉能不感受那份家園被燒燬,再度面臨飄泊的凄楚。

  最令猶太人沒齒難忘的,莫過於希特勒1933年至1945年的殲猶大屠殺。希特勒在少年時就背棄了父母的基督教信仰,但卻懂得以猶太人釘死耶穌為由,博取基督教世界的支持。縱然在理智上,猶太人了解納粹儈子手並不是基督徒,然而在情感上、在潛意識中,猶太民族絕不會讓他們的子孫忘記,他們六百萬同胞被殺害的血仇!

  避之猶不及

  以色列民族屬靈的驕傲,是他們拒信耶穌的另一大原因。這驕傲來自他們與神所立的約。根據《創世紀》的記載,神與他們的祖先亞伯拉罕、以撤、雅各立約,將迦南美地賜給他們和他們的子子孫孫。但這個應許並不表明猶太民族比其他民族有更優越、更超然的地位。相反地,神在諸民族中揀選他們,乃是賦於他們格外艱鉅的任務。

  神給的任務之一,是要他們離棄當時四周拜偶像的族群,單一仰望耶和華真神,預備在以色列支派敬虔的血脈中,興起耶穌基督的救恩。任務之二,是要將神交給他們的聖言,記載并代代相傳保留下來。因此,神特別賜予這個民族一絲不苟、嚴格拘謹的做事態度。猶太民族果然不負神的託付,忠實認真地將舊約聖經,在無數烽火戰亂中,完好地保留下來。

  可惜的是,以色列人難以接受耶穌基督就是舊約中預言的彌賽亞。按照他們拉比(猶太人宗教上的老師)的教導,彌賽亞的來臨將帶來世界的和平。舉目觀看,世界和平并不在望,顯然耶穌不是期待中的彌賽亞。事實上,猶太人是選擇性地誤解先知書。光是《以賽亞書》就對彌賽亞的來臨有詳細的預言。十一章前段就預言彌賽亞有前後兩次的來到。第一節至第五節預言祂第一次的降世,是以大衛後裔的身份。第六節至十六節,預言耶穌的再來,所帶來世界和平的景象;那時“豺狼與綿羊羔同居”,“獅子喫草與牛一樣”,這是我們目前看不到的和平。而且在第十一節,更是白紙黑字地預言:“當那日,主必‘二次’伸手救回自己百姓中所餘剩的。”我們現處的世代,是在兩次之間,沒有和平,豺狼吞食綿羊,獅子追殺牛群,直等到主耶穌的再來。

  多數猶太人承認,他們雖定時到會堂聆聽拉比講解舊約,但個人對聖經的研讀思考,遠遠不及他們對猶太法典(Talmud)的遵守。他們屬靈的安全感,建立在屬靈的驕傲上——他們既然是神的選民,神必定不會遺棄他們,只要他們聽命守誡律行公義就好。對於基督教的新約,避之猶恐不及,深怕一旦接受了“新約”(New Covenant),就是等於放棄了“舊約”(Old Covenant),那將是多麼可怕!其實在《耶利米書》31:31,即在耶穌降世六百多年前,神就曉諭以色列民將賜給他們新的約。

  除此以外,猶太人對罪的看法,也與基督徒迥異。他們不承認人生而有罪性,犯罪是個人後天的選擇。避免犯罪的方法就是努力恪守誡命例律,行善積德,討神的喜悅。既無原罪,也就無需耶穌贖罪的恩典。其實大衛王在《詩篇》裡痛訴他在母腹中就有了罪(《詩篇五十一篇》),又說人一離開母腹就說謊(《詩篇》五十八篇)。以色列民的祖先雅各,不也是在母腹中,與雙生兄弟以掃彼此相爭嗎?

  漢莫的頓悟

  猶太人按著他們對舊約禮教法典嚴格恪守的程度,可分為正統派猶太人(Orthodox Jew),不重法典只重倫理的改革派猶太人(Reformed Jew),以及居間的保守派猶太人(Conservative Jew)。正統派猶太人最易分辨,他們穿戴全黑,男人蓄有黑色卷曲絡腮鬍子。他們的少年人頭頂一塊比我們瓜皮帽小很多的圓蓋(Kipah)。他們具有最強烈的民族驕傲,對法典的恪守也嚴謹到外人難以理解的地步。最大的羞辱就是成為“外邦人”,若是家族中年輕一代有信了基督教的,或是與“外邦人”通婚的,家族會以傷痛的心為他舉辦喪禮,宣告他在家族中的死亡。

  “家族”是一個重要的概念。以色列人接受耶穌最大的阻力之一,是他們的拉比不按真理教導聖經,也許就是迫於家族的壓力。筆者有一次翻開了《詩篇》廿二篇及《以賽亞書》五十三章,以“溫柔敬畏”的心,和名叫漢莫的猶太同事討論。漢莫教授面對《詩篇》廿二篇大衛預言耶穌十架苦刑的部份,說他重未想過這個問題,也從未有人在會堂問過這個問題。至於讀到《以賽亞書》五十三章細膩刻劃耶穌一生的預言,漢莫教授說拉比告訴他們,那全是描述苦難的以色列民。

  當筆者再度以“溫柔”的口吻追問:“全本舊約提到以色列民時均以複數代名詞,何以偏在這裡用單數呢?”漢莫教授用他濃眉下褐色的大眼珠瞪了我良久:“自我成年後,就不記得《以賽亞書》五十三章在會堂裡宣讀過。”他頓悟道“我現在明白為什麼了!就是為了避免在會堂裡回答,像你這麼嚕嗦窮追不捨的人!”

  八十五分錢

  向猶太朋友傳講耶穌並不是件討好的工作。筆者曾遭遇過多次的拒絕,也逐漸練就一身不畏白眼的功夫。“無論得時不得時”(《提摩太後書》4:2)福音總要傳出去,不是嗎?“到那日,以色列所剩下的,必歸回全能的神。”(《以賽亞書》10:20)若不傳福音,又如何知道哪些才是以色列所剩下的“遺民”呢?更何況神對祂的選民有特別的愛(《耶利米書》31:3),只是他們不願去了解,那生在猶太地、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,就是他們引頸盼望的彌賽亞。而後代所謂基督教政權加在他們身上的創傷更加重了這樣的心態。我們當用加倍的愛和忍耐,敏銳的心與柔和的言詞,避開刺痛的字眼,由舊約聖經開始,一點點化解那心結。

  名解經家愛爾塞博士(H.A. Ironside,1876-1951),講過多年前他在紐約街頭的一次經歷:

  一個寒冬的下午,愛博士在紐約街頭散步。忽然天下起雨來,他發現所持的傘斷了兩支骨架,於是找到騎樓下一位修傘老人處。在等待修理的時段,他看著老人佝僂著腰,佈滿老繭粗糙的手,在冷風中哆嗦地工作。疲憊爬滿鬆弛的面頰。一眼望知,是紐約街頭所熟悉,由東歐逃出來的猶太難民。修完了傘,愛博士問他多少工錢,老人回答:“三十五分錢。”愛博士一面掏錢一面說:“我可以看出你要在寒風中修許許多多的傘方能糊口。這是你要的三十五分錢。這是我奉我主耶穌基督的名,再給你的五十分錢。”

  老人抬起怔住的臉,以顫抖的手接過八十五分錢。“奉耶穌基督的名,他們一把火燒盡了我們在俄國的家!奉耶穌基督的名,他們搶去了我所有家當!奉耶穌基督的名,我們一家五口被驅逐到冰天雪地之中,只剩我和小女兒活著流浪到紐約!”老人垂下發紅的眼,喃喃地:“我到紐約四年了,這是第一次,有人奉耶穌基督的名對我說話,並且給我超過我所要的工錢!”

  誰知道呢?若有一天,原本橄欖樹的枝子,和我們這些野枝子,全得以接在好橄欖樹上,同吸取橄欖根的肥汁,神的心必定喜悅滿足!□

  作者為物理博士,現在波士頓大學任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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