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 曾 是 個 女 強 人

                    盧 愛 英

  五 十 年 前 , 一 個 深 秋 、 安 靜 的 午 夜 , 在 僻 靜 山 莊 的 農 家 茅 舍 裡 , 一 個 女 嬰 呱 呱 落 地 — - 那 就 是 今 天 已 兩 鬢 染 霜 的 我 。 媽 媽 告 訴 我 , 由 於 我 是 第 三 胎 女 孩 , 父 親 想 將 我 送 人 , 卻 又 因 難 捨 那 份 骨 肉 之 情 , 而 留 下 了 我 。 父 母 不 把 我 當 女 孩 養 , 我 一 身 男 兒 裝 扮 , 上 學 還 是 個 光 頭 。 一 上 廁 所 , 嚇 得 女 生 哇 哇 叫 , 拎 起 褲 子 就 跑 , 報 告 老 師 說 有 男 生 上 女 廁 所 … … 年 齡 漸 長 , 看 到 別 家 的 女 兒 們 紮 花 結 辮 兒 、 穿 花 衣 、 踏 繡 鞋 , 而 我 成 天 光 頭 、 赤 腳 、 黑 臉 , 幾 番 罷 課 、 哭 鬧 , 父 母 拗 不 過 我 , 才 恢 復 了 我 本 來 的 女 兒 面 目 。 然 而 我 早 已 多 了 一 份 男 兒 的 剛 烈 。

  一 晃 童 年 逝 去 , 青 春 旺 盛 , 結 束 了 如 今 還 很 留 念 的 學 生 生 活 , 步 入 了 社 會 。 適 逢 抽 紅 旗 、 樹 標 兵 、 立 樣 板 的 高 潮 , “ 婦 女 半 邊 天 ” 響 徹 雲 霄 。 我 憑 優 越 條 件 , 被 選 為 “ 半 邊 天 ” 的 樣 板 。 我 被 推 上 了 政 治 舞 台 , 扮 演 起 一 個 女 強 人 的 角 色 , 闖 蕩 於 官 場 、 商 場 。 自 負 、 驕 傲 、 好 勝 、 好 強 一 路 陪 伴 著 我 。 極 度 虛 榮 的 我 , 為 了 當 官 發 財 也 不 管 天 有 多 高 地 有 多 厚 , 總 愛 在 前 頭 闖 , 不 甘 屈 就 人 後 。 在 一 段 花 紅 人 捧 的 歲 月 裡 , 我 與 一 位 同 級 的 領 導 幹 部 兩 人 為 爭 地 盤 、 爭 權 利 , 擺 起 了 擂 台 。 招 旗 比 武 、 明 爭 暗 鬥 , 我 戰 勝 了 他 , 被 評 為 省 先 進 個 人 , 真 是 威 風 。 在 開 現 場 經 驗 交 流 會 的 那 天 , 我 那 位 對 手 特 地 送 來 一 份 貴 於 所 有 來 賓 的 賀 禮 , 笑 咪 咪 地 給 我 賀 喜 ! 一 轉 身 卻 聽 他 說 : “ 走 著 瞧 ! ”

  就 在 一 片 稱 頌 餘 音 未 息 時 , 1989年 8月 中 旬 , 國 務 院 發 佈 反 腐 敗 的 通 知 。 從 清 查 私 人 建 房 子 打 開 缺 口 , 凡 科 局 級 以 上 的 國 家 幹 部 一 律 接 受 清 查 , 一 查 到 底 。 机 會 難 得 , 我 那 對 手 上 省 城 告 了 我 一 狀 , 省 府 立 即 成 立 聯 合 專 案 組 對 我 進 行 清 查 , 同 時 公 佈 我 停 職 自 查 ( 因 我 建 造 了 一 幢 私 人 樓 房 ) 。 紅 極 一 時 的 女 強 人 在 一 日 內 成 了 人 不 敢 接 近 的 清 查 對 象 。 一 年 清 查 後 , 總 算 還 我 清 白 , 恢 復 了 職 務 , 可 我 已 是 元 氣 大 傷 。 雖 如 此 , 本 來 就 有 的 那 股 恨 倍 增 , 決 心 伺 机 報 復 。

  未 久 , 不 幸 的 事 情 又 發 生 了 。 我 丈 夫 從 美 國 回 家 後 周 身 疼 痛 不 止 , 經 檢 查 發 現 胃 癌 ! 真 是 晴 天 一 聲 霹 靂 。 丈 夫 要 求 我 親 自 護 理 他 就 醫 治 療 。 一 生 積 蓄 花 光 , 人 也 沒 救 得 , 終 於 95年 8月 16日 與 我 永 別 。 臨 終 前 含 淚 說 出 他 早 就 想 說 而 又 不 願 說 的 話 — - 要 求 我 不 要 再 逞 強 , 不 要 當 經 理 , 好 好 管 家 , 去 美 國 看 望 他 疼 愛 的 女 兒 。 我 心 如 刀 割 , 點 頭 答 應 了 丈 夫 臨 終 的 求 托 。

  當 我 安 葬 了 丈 夫 回 到 家 裡 , 見 不 到 那 愛 我 、 疼 我 、 容 忍 我 的 丈 夫 , 平 生 第 一 次 感 到 脆 弱 。 我 才 明 白 , 再 也 無 法 強 了 。 悲 痛 之 餘 , 遵 照 丈 夫 的 遺 囑 , 接 受 女 兒 的 邀 請 , 辦 好 護 照 和 簽 証 , 向 總 公 司 遞 上 了 一 份 離 職 退 休 申 請 報 告 。 拜 別 墳 墓 裡 屍 骨 未 寒 的 丈 夫 , 帶 著 一 顆 傷 痛 的 心 , 飛 到 美 國 。

  美 國 啊 , 好 寬 的 天 , 好 闊 的 地 呀 ! 但 除 了 女 兒 、 女 婿 , 再 沒 有 一 個 我 熟 識 的 影 兒 。 如 同 一 葉 孤 舟 漂 進 了 茫 茫 大 海 , 害 怕 、 孤 獨 、 寂 寞 , 失 落 、 思 念 、 茫 然 不 知 所 措 , 又 感 寄 人 籬 下 … … 這 些 將 我 這 個 所 謂 女 強 人 的 銳 氣 全 銼 光 , 我 每 日 以 淚 洗 面 。 如 此 憂 傷 , 誰 替 我 分 擔 呢 ? 如 此 孤 淒 , 誰 伴 我 度 日 呢 ? 不 久 後 , 我 隨 女 兒 、 女 婿 來 到 密 西 根 州 。 我 受 僱 於 一 個 基 督 徒 弟 兄 家 , 為 他 護 理 九 十 歲 的 老 母 親 。 到 他 家 的 第 一 個 周 末 晚 上 , 他 帶 我 走 進 了 教 堂 , 受 到 熱 情 接 待 。 我 知 道 基 督 徒 是 好 人 , 便 懷 著 好 奇 、 觀 望 、 比 較 的 心 態 觀 察 基 督 徒 的 作 為 。 教 會 裡 的 人 對 我 特 別 關 懷 。 他 們 的 品 格 深 深 吸 引 著 我 。 他 們 那 麼 真 誠 、 無 私 無 偽 、 樂 於 幫 助 、 善 於 安 慰 。 我 雖 失 去 了 一 份 丈 夫 的 真 情 , 在 這 裡 卻 得 到 了 另 一 種 不 止 息 的 愛 。

  一 日 , 我 進 書 房 清 理 。 迎 面 顯 眼 的 一 本 聖 經 吸 引 了 我 , 像 一 束 亮 光 映 入 我 眼 。 我 手 捧 聖 經 , 坐 在 客 廳 沙 發 上 讀 了 起 來 。 從 那 刻 起 , 每 日 聖 經 與 我 為 伴 , 我 由 一 竅 不 通 變 得 慢 慢 也 能 領 悟 一 些 真 理 。 一 篇 《 箴 言 》 卅 章 “ 論 賢 婦 ” 如 同 明 鏡 , 照 出 了 我 滿 身 的 污 穢 。 驀 然 回 首 , 我 開 始 反 省 這 幾 十 年 走 過 的 路 。 終 於 在 97年 4月 3日 , 我 輕 鬆 愉 快 地 踏 上 永 生 之 道 , 決 心 背 起 十 字 架 , 擦 乾 淚 水 , 跟 主 行 , 奔 那 高 天 上 永 恆 的 家 。 而 今 我 終 日 歡 喜 快 樂 , 每 日 懷 著 一 顆 感 恩 的 心 讀 經 祈 禱 。 心 中 總 是 唱 著 :

  “ 我 再 不 是 那 茫 海 孤 舟 , 隨 風 漂 蕩 ;

  我 的 主 — - 基 督 耶 穌 , 為 我 揚 帆 、 樹 標 、 領 航 。

  狂 風 、 暴 雨 、 冬 雪 、 秋 霜 , 曾 使 我 身 染 重 病 ,

  我 的 主 — - 基 督 耶 穌 , 在 精 心 地 為 我 醫 治 創 傷 。 ”

作 者 來 自 大 陸 , 現 住 美 國 密 西 根 州 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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