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方的狼

          皮 皮

  人生不過黃梁一夢,大徹大悟後,為什麼還是茫然和厭倦呢?

  千里孤墳

  我對於宗教一直一竅不通,我斷定一切宗教皆是無稽之談,我相信惟有科學能解決一切。所以當我看見一些宗教儀式時,心裡總是竊笑不已。自信像我這樣一個知識份子,哪能被愚弄呢?

  後來在我離家去北京的清華大學念書的第三年,我的父親過世了。他是在十月初患腦溢血去世的,非常突然,誰都沒有思想準備。家裡人怕影響我學習,一直瞞著我,但我慢慢覺察出來,因為父親突然停止來信,而母親和姐姐源源不斷地給我寄生活費,寫信鼓勵我。我就寫信去問。兩個月後,家人終於將實情告訴我。雖然我早有不祥預感,但死亡來得迅雷不及掩耳,令人震懼。

 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,我手足無措。最讓我不能原諒自己的是:在我父親生命的最後時刻,我沒有在他身邊,我在無憂無慮、興高采烈地欣賞北京國慶節夜空燦麗的禮花煙火,而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和我最愛的人。“生死兩茫茫,千里孤墳,無處話凄涼”,我的生活頓時變得灰暗。剛好在這段時間前後,更發生了一些其它的事情,我受了很大的傷害,更讓我覺得世事滄桑,認識到人性的醜陋、自私。

  寧做小公狗

  我對人生存的意義產生了疑惑,我接受了十九世紀德國哲學家叔本華的觀點:“生命本身就是在痛苦和厭倦中擺動,遠離了厭倦,我們便接近痛苦,而遠離了痛苦,我們又接近了厭倦。”“在人本性中的無限自私以外,每個人心胸中多少都有一些憎恨、憤怒、忌妒、怨恨和惡毒,對別人的不幸遭遇幸災樂禍。”“人既然存在,他就不得不存在,既然活著,他就不得不活,人生實在是一種無可奈何。如果人在死時還有什麼抱負的話,他最好的抱負應該是:‘即使給我黃金萬兩,也不投胎!’”

  其實感到這種無奈的,不只叔本華和我。我後來在美國東部的Ithaca市認識了一個日本女孩。當我問她如果有來世的話,她下輩子想當什麼,她不無嚮往地說:“我希望能當一只小公狗,那會比當人容易些。”

  那時,我最喜歡聽的是齊秦的一首歌:“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,站在無垠的曠野中,凄厲的北風吹過,漫漫的黃沙掠過,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,報以兩聲長嘯……”

  經歷了這些變故,我已非我,我似乎成了生活的旁觀者。我變得冷漠悲觀,對生活很失望。我對很多事情都不在乎,因為我認定世界上什麼事都無關緊要。因為人皆不過是過客而已,人生只是一個過程,有什麼結果呢?黃梁一夢和南柯一夢,無非就說明這個道理。《紅樓夢》寫太虛幻境,實在是大徹大悟的手筆。可是,我大徹大悟後,這種只安心等著做鬼的日子並不快樂。我經常感到茫然和厭倦,沒有目標。

  恨如煙消雲散

  我在1999年4月來到美國,和朋友在一起時,第一次聽到一位基督徒在禱告裡提到了我,求神保守我在這裡的生活。雖然我那時對“神”並不太以為然,可是冷不防被別人以這種方式關心了一下,新鮮之餘,感覺很微妙。後來我又第一次去教堂,聽到唱詩佈道,我心中莫名地有些感動,好像塵封已久的心弦被誰輕輕撥動。可是我又很矛盾,因為我一直是個無神論者,覺得去相信一個虛無的神很可笑。

  我一直在搖擺。一方面,我喜歡去教堂,喜歡通過聖歌聽上帝的話語,另一方面,我又懷疑他的存在。那時因為我剛到美國,不太適應,有時心緒煩亂。有一個深夜,躺在床上,想到很多事情,輾轉反側,不能入睡。忽然我想,何不向神禱告呢?於是我就在心裡默默禱告。很神奇地,禱告後,我就平靜下來,很快入睡了。從這以後,我慢慢接近了上帝。

  記得有一次在教堂唱詩,當唱到“上帝治癒傷痛”時,我的淚水忍不住嘩嘩流下來。我向上帝請求:“主啊,請你移走我的傷痛,給我一顆愛這個世界的心吧。”流淚之後,從未有過的寧靜、平和、寬容進駐到我的心中,以往的埋怨、憎恨、憂傷如煙消雲散。是上帝聽到了我的禱告,用祂神奇的雙手醫治了我。流淚在人前,有時會得著些微的同情,有時卻被輕視。但我知道沒有一滴眼淚是被神遺忘或厭棄的。當我呼叫耶穌的名字,把自己的生命交在他手中的那一刻,我感受到一股無比的暖流浸透全身,我似乎又重新沐浴在父親的愛中。

  記得有一次參加基督徒的活動,有一位姊妹表現出了“處變不驚”,我當時真的是很羨慕深藏在她生命裡的那種生命與自信。而現在,我理解了也相信自己能做到,因為基督徒人生的背後,有一股泉源不息的動力,生命並非靜止的死水,而是滾滾不息的活泉。

  不再聽齊秦

  正如一位作家說的,我們在世生命的擔子很沉重。因生命擔子的沉重,我們學會交托;因自身的軟弱,我們學會謙卑。上帝讓我認識了他,並且令我那呼喚他的痛苦心靈得到安息。我不再像“北方的狼”,帶著恨意和不平,在絕望中咬著冷冷的牙。我開始有一種平靜歡愉的氣質,可以快快樂樂地享受健全的体格,活潑的生命。我終於体會到在人的靈魂深處,有一空處自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填滿的,直到它成為上帝的居所。

  記得我剛和丈夫相識時,我常追著他問:“人為什麼要活著?有什麼意思呢?”他非常為難,最後小心翼翼地告訴我:“可能人生就像個小水泡吧。”我當時對這回答不甚滿意。不過,現在想起來,也許不無道理。人生就像小孩子玩耍時吹出一串串肥皂泡,雖然渺小,短暫,可是每個肥皂泡都不一樣。有的大,有的小,有的薄,有的厚。有的在很低處就破了,有的飄很高才破。有的還來不及反射出太陽光就蒼白地破了,可是有的卻有那麼美的瞬間,反射出太陽光的五顏六色。神的愛就像光對於肥皂泡,給我們的人生添上亮彩。

  “上帝啊,我的心得不到安息,直到安息於你。”□

  作者來自北京,目前隨先生在美國紐約州康乃爾大學進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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